2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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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1】
[患失的并不止是粉丝 荣誉 和得到的一切]
一沾枕头就进入深度睡眠的疲惫时光我以为只会停留在初三。家里的硬板床,纯色的枕套,关了灯我也能准确无误走进去的房间,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
也是没有时间去想,满档的行程代言采访,往往着陆还没有多久,就又在三万尺高空上飘。娴熟地在包里塞个颈枕已经成为习惯,在不管空间多小的后台搭建起一个能休息的床已经是满点的技能。认床是什么我已经不懂,反正现在大概是,给我个枕头,就能在银河系睡到宇宙爆炸,这么个情况。
不过……
为什么会有“咔嚓”的声音,还有白光,这什么枕头这么高科技。
我蹭了蹭,睁了几下睁开眼,面前的人在隐隐地笑,梨涡浅浅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纸看,可我觉得他没有在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睡着了?”
他没有转过来的意思,嘴角的笑也没沉下去,“嗯”了一声。
我撑着屁股底下的沙发坐起来,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嘉禾的休息室。大风扇来来回回地转,伴舞的几个哥哥姐姐不是在低头玩儿手机就也是在闭眼休息。
呼呼的风声没把我脑子吹得有多清醒,依旧和盘古开天辟地那会儿一样,混沌得很。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刚才在听新歌数拍子来着?”
千玺手撑着脑袋,终于舍得转过来,一本正经,“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
我哀嚎了一句又倒在他肩膀上,“这我都能听睡着我真是佩服我自己啊……”
“你昨晚睡太晚了。”
他坐直了一些,我一抬脖子,再放下去就靠上他的颈窝。
“他们人呢?”
“王源儿练舞,其他的在准备晚上表演的服装,看你在睡就没吵你。”
“噢……那你在干嘛?”
“背词儿,晚上要说的。”
“噢。”
我蜷着腿,看着天花板上的顶灯,暖黄色的,比后台化妆间里那些惨白的灯光看得更让人昏昏欲睡。
然而我现在很清醒,清醒地知道晚上要去的后台,是央视的后台。
央视啊……
一个接到邀约时候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合不拢嘴,放出消息又炸开了大大小小圈子的锅,往沸了的热油里又加了水,溅起来烫得所有人都不得不注意起我们的,我未曾想过能企及的平台。
“诶,你以前和……”
和他们?和前队友?还是和那谁谁谁谁谁谁?
啧。
“以前什么?”
“没有……就你以前去央视的时候,那后台也是和我们早上彩排看到的一样吗?”
他“唔”了很长一声,好像很用力地在想,“那很久了吧,条件肯定差点儿,不过也差不多……”
“你以前都在干嘛啊,是不是很紧张?”
“也没有,就少儿频道嘛,后台也都是小孩儿,大人就是给我们吃的就不管了,那时候小,我们也是有的吃就不管了,也不知道什么是紧张。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一些大人还挺……就耍那啥嘛,然后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把讨厌的大人都扔到月球上开荒就好了……”说完自己就笑了,“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也没懂他怎么想的,“……那为什么不是火星啊金星啊之类的?”
“……好像人类只登过月吧?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可能在于,我小时候想当宇航员来着……嗯。”
我一下就翻身坐起来,把他吓一跳。
“诶你小时候想当宇航员啊?我也是啊!”
他愣了一秒,眼里只带过一瞬间的惊喜又变成那副想笑又强装高冷的样子。
“噢——这么巧啊。”
这笑太眼熟了,把我一睁眼就忘记的事情给勾了回来。
“诶你等等,我刚刚好像听见闪光灯的声音?”
“没……有吧。”
他装模作样又去看那张看了八百遍的纸,嘴角的笑意又浮了起来,我就更不信什么没有了。
“……你手机拿来我看看。”
“……别闹,我背词儿呢。”
“背你个头啊,你看一遍就记住了还看,你快点儿给我昂。”
“没什么好看的啊,不给。”
“没什么好看的你干嘛不给啊,你肯定干了什么……”
“我没有……”他憋不住笑了,梨涡都跑出来。
我掐着这个点抓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他绷不住了大笑,整个人缩成一团往沙发里躲,刚好露出被他藏在身后的手机。
我伸手要去拿,被他屈起的双腿挡住了,他还扭曲了手想把手机再藏到哪儿,身体动来动去,没个消停,把我本来没什么的好奇心激得越来越重。我一手撑着他的大腿压上去,另一边去挠他左腰,他满脸不服气地想往上仰,偏偏因为怕痒而没力气,还没不服气几秒,就笑得面朝沙发去了,仿佛那里有一大片的春暖花开。
“你到底干什么了?偷拍我啊?”
他终于笑得停了,从那春暖花开里露出脸来,红红的,还在笑,眼眶里因为痒得过了头泛着水光,加上瞳色映着天花板上的灯,波光潋滟的,看得我愣了。
以往做节目,我们从来没法对视上,我看向他的时候总是留给我个后脑勺,他看向我的时候就更别提了。而最近的一次,还是在酒店差点吵起来,那印象不算好,不想回忆。
可是现在,我竟然移不开眼。
“对啊,有人睡相太丑。”
他笑嘻嘻的,我也没想去翻翻看那拍得是不是真的那么丑了,只问,“你拍来干嘛啊?又不能卖。”
他笑得狡黠,就像未来他接拍的那只小狐狸。
“留念啊,不然多可惜。”
留念?
留念……
“嘶……小凯?喂王俊凯,很痛,你起来,重死了。”
我回过神,被我抓着的手腕红了一圈,膝盖顶着膝盖的大腿在阵阵地发麻。我赶紧起来,坐好,顺便来回拉了拉他的腿。
“没事吧?”
他摇头,活动活动手腕,“你生气啊?那大不了下次我睡觉时候你再偷拍回来呗,我不生气。”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笑,“好啊,到时候别求我。”
他白我一眼,继续背他的词儿。
而我靠在沙发上,看他重归于专注的眼神,来来回回地想那两个字。
留念,留念。
什么样的人需要留念?
要离开的人才需要留念。
——
真正站到演播厅的台,还是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样。
坐在台下的粉丝,和站在台上的我,都不一样了。
我站到舞台中央,脚下踩着的地方,被一束追光切割得光怪陆离,也把记忆打得支离破碎,重回到那个《天才童声》的赛场,那个我唱着《最初的梦想》的地方。
是什么时候开始启航的,又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时间一去不回地往前奔,根本不给我留下空隙去回想。可是一站上舞台碰到麦,左胸口那股要喷薄而出的澎湃,就像沉寂已久的火山,在地表下蠢蠢欲动。
那是再多的镁光灯都取代不了的,我记得。
我很想大叫一声,然后工作人员大概就能骂我一顿,让我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当然我没这么做,只扶着耳麦,眼睛左右瞎转悠,转到右边时候,又移不开。
嗯……
易烊千玺呢,也不一样了。
415那会儿我看向他,还是只误闯人类世界的小鹿吧,迷茫,无措,不知方向,好奇的底下始终有几分害怕。
现在就不是了。
发着光呢。眼里,全身,过着电,音乐一响,雷霆乍现,那场面我都能看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开心,一步跨到他身边去,遮住麦。
“喂,紧张吗?”
“不啊,”他环顾了舞台一圈,“我现在很high,一会儿可能要更high。你呢,怕吗?”
“怕毛啊,爽爆了好吗,我感觉有好久好久没有站在这样的舞台上了,太爽了。”
他比了个赞,状态不能再好。
“不过我就怕一件事……”
“什么?”
“我怕那个击掌的动作咱俩拍不到。”
他甩我一“智障”的眼神,而后又笑,“不会的,练了那么多次。”
“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谁看都不看我才一直拍不到要练那么久。”
“……不对视都能拍到那才叫默契好吗。”
“……”
等我想好说什么来反驳的时候时间也不允许了,只好伸了手,用口型说,“加油啊。”
他一愣,大概觉得我中二病,但还是拍了我手,说,“加油。”
掌心残留的温度是不灭的烛火,灌入奔腾不止的血液生生不息。
我用力一握,是力量吧。
——
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在看到被踩在地上,被刀划得面目全非的横幅之后,不见了。
是他的横幅。
——
能量都是守恒的,在舞台上感受到多巨大的热血和感动,就会用多残酷的现实和恶意来对等。
我没体会过血液倒流,也不晓得会不会停滞,但当下明明众矢之的的这个靶子不是我,我却连握住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去年首唱会看到的那张字条,此刻卷土重来,像雪花片,渗着血,在我眼前飘,蚕食着所有。
我忽然有点懂了,他那时绝口不提的心情。
“干嘛呢你,杵着跟电线杆似的?”
王源儿嘻嘻哈哈地过来,连带着几个工作人员,都为演出的圆满开心。我努力保持自然地往前挪了一步,虽然徒劳无功,但还是挡着了一点。
“千玺呢?”
“和嘉禾姐姐们道别呢,一会儿就过来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嗯?没有……有点累,那什么,我忘记拿东西了,我们回一趟……”
“我来了,走吧?”
他风风火火地过来,我却僵在原地,挪不动步。
“怎么啦?”
“小凯说他落了东西了,要回去找。”
“什么东西啊?里面太乱了,让他们进去帮你找吧?”
我还在那儿乱,也编不出落了什么东西,“算了不找了,陪我去趟厕所吧。”
我拉过他,又被往回拽,“你不是才去过吗……”
“我洗手。”
“洗手?”
“我沾到东西了,不知道什么黏黏的,很恶……”
“啊——!”
一声尖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完了。
我闭闭眼,自然知道那尖叫是为什么,但我顾不了,只想他离开这地方。
“走了千玺,千玺?”
“你等等……”
“等什么啊,啧你别过去!”
可我越是喊,他越是不听我的,挣了我的手就往那儿走。他还没有很高,挤在不多的人群里,还是小小的一个。我知道来不及了,我连他当初的那个伤口结痂了没有都不确定,现在就有人把它再往深了刺还嫌不够要翻出血肉来。
很疼吧。
为什么我这么疼。
四周的喧嚣,愤怒,和忙乱,似乎都离得我很远,远得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从那个包围圈里传出来,在耳膜里打转,真切又眩晕。
“收起来吧,恶作剧而已。”
然后他往后退,转身向我走过来,笑出略带浮肿的卧蚕,若无其事。
“走吧,你不是要洗手吗?”
“……没关系吗。”我极力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可什么都没有。
他摇摇头,“其实没什么,你忘了我是混韩圈的吗,这种事儿也不是没见过,我没事儿的,而且说不定就只是恶作剧而已,你就当……你就当没看见,就好了。”
“……”
——没事儿
——诶真没事儿
——没事儿我去洗洗
——其实没什么
——我没事儿的
噢。
原来看见了还能当做没看见,原来什么事情都能用一句“没事儿”来烟消云散。
“易烊千玺,你可真行。”
我他妈最讨厌的话,就是你的“没事儿”。
——
回酒店我就把自己扔沙发上,谁也没理。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易烊千玺轻飘飘的那几个字带来的愤怒给消下去了。而在他的到来之前,我最听不得的话,是“你不行”。
听过太多了,大同小异的意思。
比如,“你一个小孩儿想当歌手,做白日梦呢”,比如,“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啊”,再比如,数不清的赛场上,看到的“NO”和叉。
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就不行。
这些讨厌的大人,凭什么来否决我呢。可他们就是有这个资格,而我却还没具备能打他们脸的实力。
所以没法生气啊,只能憋住在胸口走下台,不想让人看扁,更不想让人看出一丁点想放弃的念头,一直到回家把房间锁上才敢开始哭,小小声的。
至于现在,他的“没事儿”是怎么逆袭了我的排行榜和“你不行”并列的,我也不知道。但杀伤力是有增无减。
……算了。
我准备去洗澡,刚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的衣服就听到外头的一声“砰”。
我打开门,王源儿正坐客厅吃薯条。
“谁出去了?”
“千玺,他回家,小马哥去送他。”
“……怎么突然要回家,他爸来接吗?”
“不知道啊,应该吧,这么晚了。”
“他怎么……”我坐到沙发扶手上,“他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的?”
“……你生气时候有人敢和你说话吗?反正我没见过。”
“……”越想越堵得慌,连带薯条也变得碍眼,“诶你能有点儿艺人的自觉吗,还吃?”
“……那要不分你点?”
“……”
“王源你咋还在吃,小凯你还不去洗澡?”小马哥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
“哎,千玺死活不让我送,我就……”
我站起来,“那你知道他爸来吗?”
“这个……没听他说啊……”
“……”我翻了个白眼,拿了茶几上的棒球帽和口罩,“我出去一下。”
“诶你这个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我边戴帽子戴口罩从安全梯下,打他电话。响到都快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时长,他才接起来。
……他犹豫个什么呢。
“喂?”
“……”
他没出声,我走得更快。
“千玺?”
“嗯。”
“你爸来了吗?”
“我没叫他……”
“……你待着别乱跑。”
“那个……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坐公交,你还带我坐过一次,重庆的时候。”
“……对。”
那一次,就是首唱会的那一次。
“我现在,挺想坐的……”
“……好。”
我落了地,看到他靠在树下,离得远就显得小。他的左手边,就是公交车站。
“不过北京我不熟,要是迷路了,我们明天就要上头条了。”
我向他走过去,故作轻松的样子。
“不会,我就是……”
我走到他身后。
“我就是想回家。”
“好啊。”
我挂了电话,他转过来,那副懵懵的样子和去年别无二致。我把棒球帽摘下来扣在他脑袋上往下压,再把帽兜盖上,平视过去只看到下巴。
“一起吧。”
——
公车在进站的时候亮了灯,一开出去又暗了下来。他照旧直奔后排靠窗的位置,我也照旧坐在他身边。
整个车厢弥漫着运行一天之后的疲惫,人稀稀落落的没几个,大多插着耳机,除了司机好奇多瞅了我们几眼,其他也没什么。
他的状态比上回在重庆好了很多,至少没抖,但还是低着头缩在位置上抵着前座,亮灯的刹那把头低得更低,灯灭了以后,过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靠着窗。我试探性地握了握他的手腕,再向下碰到掌根,凉的,他没躲,我也没问。
“喂……”
“?”
他把整个身体靠向椅背,往我这边挪了挪,“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你没有做艺人,你想做什么?”
“呃……”我把口罩往下扯了一点,“服装店老板吧,嗯,服装店老板。”
“……为什么?”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嘛。”说完就乐了,“你呢?”
“我啊……”
我看着他,他看着前方,车里很黑,外头却很亮,他的眼睛也是。
“舞蹈老师。”
转过头来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当舞蹈老师。”
我愣了愣,老师吗。
“噢……挺好的啊,你那么喜欢跳舞……”
会让你开心很多吧。
“嗯……诶,你上次说,你想学中枪舞。”
“对啊,你教吗易老师?”
“教啊,分三段儿教你,一段儿五块钱,你学吗?”
“学啊,你教我就学。”我双手靠在前座上,向后瞅着他,“诶,那我是不是你的第一个学生啊?应该是吧?”
“……还真……不是。”
“……噢。”对,我忘了,他开过公开课来着。
“不过……”
“?”
“你是我教中枪舞的第一个学生。”
他也靠上来,把帽檐往上推了点,能看到他带笑的眼睛,把我也带笑了。
窗外行进的街灯从我俩脸上略过,光影交错,明灭不定,把他的瞳孔打了一层光膜,就像月光下的琥珀。
今天第三次了,第三次移不开盯着他的眼睛。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笑意渐失,眼睛闪烁躲着,又把帽子往下压,倚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灯火,再也没转过来。
我顿时,什么笑都挂不住了,也看向对面的车窗。
谁都没作声,只听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和人工女声机械地报站,一直到下车。
“其实……”
他停下来,在小区门口。
“什么?”
“其实我不该这个时候回家的,也不该把你……”
“和你什么关系啊,我做队长的嘛,不放心跟来很正……”
“最后一次。”他打断我,斩钉截铁。
“最后一次,不会有下次了。”
“……”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没有下次,又是什么意思。
——
“下次再这个点回家提前打个电话,我给你们下个面条,最近这么忙,得吃点东西的……”
“哪儿那么麻烦,泡杯牛奶就行了。”
“啧,你不吃小凯也不吃啊?”
嗯?
我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他家厨房。千玺妈妈正在倒牛奶,两大杯。而他靠在厨房门边上,懒洋洋的,我站在后头,完全看不到他脸。
“他……不吃的吧。”
?谁说我不吃。
“我吃啊。”
他一僵,头又往下低了点,感觉很想撞墙,他妈妈就一脸“你看你多不善解人意”……的表情。
“喝完都给我去洗澡睡觉听见没有。”
“噢……”
他开始灌牛奶,顺手把我的那杯递给我。我握了握杯子,抿了一口,说,“谢谢。”
他差点喷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别开,舔了一圈嘴边的牛奶渍之后,硬邦邦地憋出一句,“嗯,不客气。”
放下杯子就走了,也不带等谁的。
我一口气把牛奶喝完,追上去。
“那谢谢是和你妈说的,你和我说什么不客气。”
“……”
他嘴唇动了几下,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什么来,最后干脆闭紧了,皱着眉头瞪着我。我没理他,径直往他房间走,站门口等着。
他慢腾腾地挪上来,离我三步远。
“我妈说了,喝完洗澡睡觉的。”
“我知道啊。”
“那你在门口站着干嘛。”
“我没衣服换。”
“……”
他认命地走上前开门开灯,给我拿衣服。我看他整个人快埋进衣柜里半天也露不出个脑袋来,就走进去蹲在他旁边。
“喂,问你个事。”
“说。”
“我晚上是和你睡吗?”
“……”
他终于钻出来,“你要是想睡沙发我其实没意见,你看你腿那么长我床上东西又多你……”
“噢,那我去问问阿姨行不行。”
“……”
我还没站起来他就迎面扔我一套衣服,头发本来就乱,现在看着更像炸毛,“去洗澡!”
“噢,那我睡哪儿?”
“……床!”
科科科……咳咳,一转头就看见他妈妈拿着个收纳盒往里头探。
“呃,阿姨您还没睡啊?”
“他床上那么多动物得找个笼子装呀,不然你怎么睡啊?Jackson?”
“……”
然后我眼前飘过一阵风,神一般地跑过来拿了收纳盒把阿姨往外推,“哎呀妈你话怎么这么多……”
推出去之后又怒瞪快要笑喷的我,“很好笑吗,你还洗不洗了,想不想睡了?!”
“洗洗洗,你慢慢收……”
“砰!”
“……拾哈。”
嘶——鼻子有点疼。
然而被推出去的那位长辈却在我去浴室的半路杀了出来。
我摸摸鼻子,觉得不太对。
“阿……姨?”
“嗯……那个,我就是问问你,你们这么晚回家,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
她问得小心翼翼,就像每一次跑完行程回家瘫沙发上,我妈看我的那副欲言又止。所有关于“最后一次”的纠结和睡沙发还是睡床的调侃一下子就被针刺破了,露出来那条狰狞的横幅,横亘在我胸口,却是万万不能吐出去的鲠。
“没有,”我调整出一个笑来,“表演很顺利,过一段时间您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了,特别棒。千玺他就是……想家了,我也挺想的,就是回不去,就跟过来蹭一下家,哈哈。”
阿姨笑笑,没往下问,只说起了他。
“Ja……嗯,千玺,他很少和我们说这些事情,好玩儿的会说一些,但是其他的……再加上也大了,遇到事情也不愿意和父母说,所以……”
“我知道,”我忙不迭地强调,“我知道,但是没事儿的,您真的不用担心。”
“唔……好吧,你可别学他这个坏毛病,什么都不说你妈也要担心的。”
我乖乖地点头,“好,有空我也替您教育他。”
“嗯嗯嗯……噢对了!那个……呃……就是……呃……”
……啥。
阿姨要爆什么惊天大料似的,“就是吧……你一会儿要是看到……他和他的动物园叽里呱啦说话,呵呵……你,你不要觉得……呃……”
“……和玩偶说话?说什么?”
“什么都说……”
“包括……不愿意和你们说的那些?”
“也许……有。”
噢……
所以喜欢玩偶的真正原因,原来是这个吗。
——
洗完出来,他床上那些“朋友”已经在收纳箱里蹲着,他自己也洗好了,坐床上半裹着空调被刷手机,怀里……抱着只熊。
他刷得很认真,我走过去也没抬头。我知道他在刷什么,能刷得这么专心致志还不苟言笑。
我一步跨上床,把他手机抽走。他没想到来着,反应了一秒就要跳起来,奈何空调被略软,绊了一下,再加上他怀里那只熊,愣是没起来,在床上扑腾。
“你拿我手机干嘛?快点儿给我!”
他艰难地起来要扑过来,我就往后退,把手机拿高,“你别动啊,你再动我把你那熊给扔了昂?”
“……熊怎么你了,不是,你把手机给我!”
“啧,叫你别过来了,不然我和阿姨说你还留了只熊在床上昂?”
“……”
这招还挺管用,如果忽略他半坐在床上满脸悲愤的话。我才不管他,点开他小号的关注列表开始下手。
“不是,你看我手机干嘛昂?那是我小号!”
“我知道啊,所以趁你还没切号和我的小号互fo吧。”
“……你有小号?我怎么不知道?”
我斜他一眼,“你有小号你告诉我了么。”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
他爬过来,伸长脖子要看我在干嘛,我也就让他看。
“……你清我关注干嘛啊王俊凯!”
“我又没把你韩团的给清了你激动什么。”
“这,是,重,点,吗。”
“你要听重点啊,好啊我告诉你啊,”我手指翻飞,但不看他,“重点就是,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黑粉cp粉,你看了干嘛,受虐很爽吗。”
“……”他抱紧了那只熊,坐回去,还挺乖,“不是……就,偶尔看看也能知道自己哪里不够好,然后改进……什么的。”
我又斜他,“看比你更优秀的人才能进步得更快好吗,再说那些无脑黑跟风黑说的话能看吗,我看你就是傻。”
“……”大概被我说得狠了,他目露凶光,“王俊凯,这是我家。”
“那怎么了,我还是你大哥,要打架吗。”
“……”
他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又没办法,扯了被子抱着熊就用力砸进床里,还关了灯,背对着我躺着。
我失笑,也钻进我的那床被子里,把枕头垫在身后,靠在床头继续“工作”。不过工作量有点大,还是先把他首页刷屏刷下去比较有效率。
开了睡眠模式的空调安静地吹,手机的光衬着角落昏黄的夜灯也没有很刺眼。
就是身边那个气鼓鼓的人,好像在嘀咕什么,好像……还听到我的名字?
“……你干嘛呢,跟熊说我坏话啊?”
“……我哪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
我语重心长,“哎——Jackson同学,大哥都是为你好懂不懂。”
“……你为什么要用一种家长教育失足少年的口气……”
“我再不管你你就真的要失足了,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人人有责,尤其我。”
“……你又不是我爸妈?!”
“噢,你要是想叫我爸我没意见,要跪下吗?”
“……”
他猛地一个翻身,我反射性地抬手一挡,挡住他要扔过来的熊。
“诶,你想清楚了啊,这熊扔过来可就没了,我不会还给你的。”
“……”他果然就收回去了,但还是咬牙切齿,“王俊凯,我真的会把你踹下去的。”
“踹下去无所谓啊,反正明早阿姨进来看到的话我就……”
“啊行行行行了!”他心如死灰把头蒙进被子里,隐隐传来一句“西八……”。
我努力忍着不笑得太大声,点开印象深刻的几个大站的主页。
“喂。”
很闷的一声,我转过头,他把被子拉下来了,遮着半张脸。
“你不会在视奸我微博吧。”
“没有,在用美图刷屏洗洗你的眼睛。干嘛,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神经。”他把整张脸露出来了,“什么美图啊,你幂姐吗。”
“幂姐就不给你看了,给你看一个帅哥。”
“……不会是你吧……”
“……我不帅吗。”
“……帅。”
“乖。”
“……”
我接着点转发,随手在框里打上“啊啊啊好帅”之类的,一想到他拿回手机看到的表情我就愈加乐此不疲。
而他在我乐此不疲的过程中清醒了许久,连带全身的毛都顺了,在黑暗中静静看着我手里发出的荧光。
“王俊凯……”
“嗯?”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看到我哭啊?”
我一愣,转发的手也停了。
“……我有病吗,你哭我是能长高吗。”
何况你哭我也不会开心啊,除非你哭出来会好受一点,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看。
“我就是想说……像anti这种事,我好像哭不出来,也不会。所以……你不要做这些,今晚的事又不关你的事。”
“这和关不关我的事没关系,我是队长啊。”
“你又不可能一辈子做我的队长……”
“……”
我回头,手一压就压到他那只熊,他抓着头想抓回去,我死拽着熊腿。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他用力一拉,把熊救回去的同时钻进被子里。
“我睡觉……你记得上闹钟。”
……
这下轮到我的毛和过了电似的往外炸,而他是真的睡了过去。
他搂着熊,呼吸渐渐地平稳轻浅,头慢慢冒出来,手也放到被子外面,翻了个身面对着我,也没忘把熊带过来。
我半靠在床上,这间以往只存在在他微博里和我视频中的小黑屋,承载着汹涌的暗涛向我弥漫。
他的手机早就暗了,我试着解了一次,没解开,也不去试了。
其实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能阻止他不去看那些东西,或许他真的不怕,可我是真的在怕。
关于续约的那次无疾而终的争吵,我和他都再也没有提过。他一如既往,我也就不作他想。可是真的能不去想吗,在马不停蹄的通告间隙,总有那么几分钟是足以让我的思绪远走,走到那个大雨天,走到那个酒店,然后就胸闷得喘不过气。
怎么敢想象以后舞台的右边再也看不到他,那个练了一整个暑假的击掌,再也没有人不用对视也能完美拍和。
我没有一天不在怕,即便理智控制了左脑控制了语言,去说无论如何尊重你的决定,这样的话。
可是右脑已然失控,以致于他的每一个行为看起来都像是在对我告别。
为什么要拍照留念,什么叫没有下次,中枪舞教完了就走吗,Flag立得飞起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傻。
我真的很想说啊。
你留下来吧,能留下来吗,能不走吗。
可我不能说。
任凭恐慌日复一日直至淹没头顶,溺水了也绝不呼救。
那就这样吧,在溺水之前好好看一看太阳。
眉眼的中间有浅浅的痣,长开了的双眼皮下面,瞳色很好看,鼻子渐渐有了根,嘴巴呢,总是抿着,把唇珠藏起来。
以后多笑笑吧,明明笑起来很可爱,也别老面瘫啊,明明在我面前也会被气得张牙舞爪说不出话,脖子的青筋都突突地跳。
“嘭,嘭,嘭……”
你颈间的动脉带动了谁的心跳,又是谁的手流连得一秒都不愿意离开。
……
我他妈在做什么?
我坐直了身体,手心的温度烫得吓人,还抖。
我用尽全力握着,那里面残存的已经不是力量了。
是什么,是什么。
而另一只手的手臂,突然被覆上清爽温热的触感,他手心搭着我,虚虚握着,熊被松开了,人还在睡,沉沉的。
我盯着那搭在我臂弯上的手,右脑那个不理智的声音冲破了重重障碍叫嚷出来。
“你不想失去他吧。”
可我怎么觉得,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就离失去他不远了呢。
我努力稳着手拿了自己的手机,进入微信。
我:你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陈婧:???什么鬼
我:就那什么离别的隐痛
她:噢……我找找哈
她:任何一种环境或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那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她:你咋啦???
我:我觉得 这句话不太对
她:???
她:啥啊一直正在输入的 你打字有那么慢吗
她:快点老娘要睡啦!
我:任何一种环境或个人,久别重逢时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他留下来的渴望,那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她:……
她:……
她:……
她:老大,你爱上谁了
……
我闭上眼,靠在床头,他还是那个姿势,而我出了一手的汗。
要失眠了吧,我想。
——
我和他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