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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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5】

 

[我还是很贪心 我还是不愿醒]

 

这年有首歌特别火,跨过山和大海,穿过人山人海。

 

这两件事,我也算是都完成了,在那年的夏天。

 

在山城长大,无论是骑车还是走路,都能看到笼罩在蒙蒙薄雾背后的群山,我在走,它好像也在走,可是当我走得远了,它又确确实实在我身后。就像小时候每个人都以为月亮会跟着你,其实它也只是在原地,清清冷冷的,不近人情。

 

如今终于到了梦寐以求的海边,细软的海滩下藏有碎石,小得看不清的螃蟹从你脚边飞快绕过去,只有海浪周而复始,不知疲倦地来亲吻你。

 

风里浸透了氯化钠的味道,刘海吹得凌乱不堪,看不清暗潮汹涌,看不清灯塔明星。

 

还有些看不清也说不清的事情,毫无预警地给破了。

 

我没想到,我估计他也没想到。

 

现在坐在返程的飞机上,万里高空,云层之巅,还感觉和做梦似的。

 

而我和他之间达成的共识,似乎也是一场梦境,一觉醒来只剩幻影,如果不是用力记住就会永远遗忘,像没有效力的白条,轻易就能抹去一切痕迹,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诶。”

 

我从窗外飘着的朵朵白云里回过头,千玺洗完手回来,刚放好包。

 

我收起腿给他让道,“给你留了靠窗的。”

 

他眨眨眼睛,没动,“那什么……”

 

什么?

 

我等着他往下说,看着他纠结了一小会儿,突然释然一般微微笑,“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恐高?”

 

“……”我愣了,很慢地眨两下眼睛,后知后觉,“没。”

 

“嗯,那你现在知道了。”说着就在我身边坐下来,顺手问空姐拿了床毯子,盖到我腿上。

 

机上空调开得很足,我的膝盖覆上十乘十的暖意,他还光着小腿。我把一半的毯子盖到他那边,他又推回来,“不用,或者我再拿一床也行。”

 

“没必要。”我说,还是把毯子盖过去,这回他没拒绝,还盖得挺严实,正好一人一半。

 

我靠进柔软的座椅,还是没从他恐高的事实里缓过来,脑子里搜刮过种种,也没有什么他恐高的记忆。

 

“为什么我不知道呢。”

 

“嗯?知道什么?”

 

我转头,刚好盯着他鬓角,“你恐高,我都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

 

“那今天怎么就说了。”

 

“啊……”他从书里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彼时我完全没有听出他背后的意思,只沉浸在自己粗线条的懊恼中,丝毫没有被坦诚相待的喜悦。

 

“我也应该发现的,细心一点的话……”

 

他大概是无语,都笑出声,“我告诉你不是让你自我反省的好吗,我有心要藏,你怎么发现?”

 

我就不服气,“我有心要发现,你藏得再好我也能发现的。”

 

他带着浅浅的笑,一副不想跟你争的样子。

 

我半躺在座椅里,被他从上往下看着,窗外阳光洒进来,琥珀色的瞳孔里,明明白白地透出一个我。

 

“再说有些事情,也藏不住。”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太好看,鬼使神差的,我补了这么一句。

 

他还是没说话,笑意慢慢减淡,不承认也不否认,不知道在想什么。

 

默认这两个字,我一直都理解不了。

 

当然,我也不会逼着他非得承认什么。

 

吵架太累,争执无用,未来太远不敢想,维持不清不楚的现状,好像是目前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我转开头,静了半晌,说给空气听,“也不知道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他却有了回应,“下次你想去哪?”

 

“就……还是海边吧。”

 

“……这么想跳海吗。”

 

“……谁想跳海了,我那是吓唬你的。”

 

他一点没生气,反而笑,“我知道啊。”

 

我也憋不住笑了,“我就是想看日出。”

 

“噢……陪我看日出是吗?”

 

“……什么陪我看日出?”

 

“歌啊,你不是唱过吗。”

 

我简直惊悚,“你怎么知道?”

 

“我听过啊,”他托着腮面对着我,“都听过。”

 

“什么叫……都听过。”我的理解力大概是死了。

 

“就是,每一首,都听过。”

 

表达能力大概也是猝死了,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不想他去翻看那些视频是本意,可现在居然是开心和不好意思占了上风反客为主。

 

“都,都是黑历史,我现在唱得更好。”

 

“那肯定啊。”他不假思索,又认真起来,“不过我觉得,从日落看到日出,感觉会比较好。”

 

“为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却摇摇头说没什么。我没追着问,脑子里开始不切实际地规划起“下次”。

 

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下次”。

 

——

 

下飞机的时候,太阳特别大,火辣辣的呼在脸上。加上接机的人潮,周遭的空气瞬时变得灼热,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我不得不面对,我们真的回来了这个事实。

 

我戴上帽子,站在原地等他。周围的长枪短炮没停过,而我浑然不觉,她们越是兴奋躁动,我就越是平静。

 

心里是没有鬼的,一丁点的心虚都没有。喜欢又有什么错,我不怕被人看出端倪,甚至在看到他朝着我走过来的时候,生出牵他手的念头。

 

往日在机场里揽过他是出于什么心情又是什么身份我不想再想。

 

我只知道现在,我是想牵着他的,十指相扣那种,在她们面前,在镜头面前,在无数双眼睛面前。

 

就算我连他愿不愿意都不确定,我也还是想这么做。

 

荷尔蒙不断怂恿,叛逆期想要作天作地搞事情也蠢蠢欲动。

 

可这一切只消一眼就平息了,他远远望过来的那一眼。

 

从我身后的人群,再到我。

 

视线相撞,我就明白了。

 

我们已经回来,回到现实的轨道,不能任性,不能逾矩。

 

我是王俊凯,是队长。

 

他是易烊千玺,是队友。

 

不能再有别的了。

 

高墙再度竖立在我们之间,他的身上再度披上层层重甲,而我呢,我还能做什么。

 

我闭闭眼,借着旅途疲惫抹了把脸,沉下一口气再睁开,他已经在我身边,戴着同色系的黑帽,刘海没捋上去,扎眼睛。

 

我想了想,说,“你一会儿要跟紧,别乱跑。”

 

他往上提了提书包,“我什么时候乱跑了。”

 

“哪次不是我回头找你啊还敢说。”

 

“……我那是走得慢,我没乱跑。”

 

“反正你要跟着我,人这么多。”

 

“知道了。”他退后一步,随即我就感受到包带一沉,“我抓着你包就行。”

 

我“嗯”了一声,下一秒下意识想要向后握住他手确认他是不是抓牢了,终究也只是“想要”而已。

 

和没能一人一边耳机听完的歌一样,和必须一前一后分开坐才能看完的风景一样,都是未完却无法待续的事情。

 

人就在我面前我抱不到,人就在我身后我也牵不了。

 

我突然不知道知足该怎么写。

 

“小凯!”

 

这一声是粉丝叫的,与此同时背后的力道也突然加重,我顿时从各种无法得到的纠结中清醒,面前停着的不是我们的车,差点撞上。

 

我抱歉地笑笑,相机又开始响,想也知道她们会觉得萌,而身后却松了手,我没来得及回头看,易烊千玺就走上前,和我并排。

 

明明隐匿在口罩之后,明明很容易淹没在嘈杂人声之中,我却听得清楚。

 

“好好走路啊,我跟着你呢。”

 

——

 

回程的时候知道了被参与进冰桶挑战的事,到了酒店就着手准备,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尤其易烊千玺,和只猴子似的蹦蹦跳跳,美其名曰热身,晃得我脑袋疼偏又觉得安心,总归比安安静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

 

不过我很快就被打了脸,在我们凑在一起看了其他挑战者的视频之后。

 

他一下子包裹上一层沉默的罩,放空盯着一个点,偶尔抬头看我一会儿又低下去看手机,不知道在百度什么。

 

“你……阿嚏。”空调温度太低,我还没问出口,再回头他就站起来,扔了外套给我,拿遥控器升了温,出门打电话。

 

……

 

我拿着外套,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正常。

 

不是挺好的吗这样。

 

录完了视频,难得的没人和我们抢浴室,三个人分别去了三间房,都是被催着被推着去的,生怕被一桶冰浇得着凉发烧。

 

可等我洗好出来,却少了一个人。

 

“千玺呢?”

 

“没洗好吧,”王源儿捧着热水在喝,“他泡澡不是都要泡很久。”

 

“……他去的那间浴室已经没人了。”而且浴缸里基本没水,我进去的时候热气都散光了,很明显他洗得很快。

 

“……那他去哪了?”

 

就是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莫名熟悉的焦躁感又浮上来,刚洗完热水澡的蒸腾和心底渐渐铺排开来的凉意交汇在一处,居然起了鸡皮疙瘩。

 

我索性去他房间,就那么坐着,直到他回来。

 

“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我刚还找你来着。”他提了个袋子,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只看了眼钟,发现也不过半小时左右,我却以为都要临近午夜。

 

我看着他拎着袋子走过来,居然上手揉了揉我头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语气不善地说我,“你搞什么啊,头发没吹还坐空调边儿上,是还想病一次吗?”

 

然后他利落地关掉空调,拿电吹风插上,一片轰鸣声中,我竟忘了说“我自己来”。

 

安静下来以后,他把东西收拾起来,我看他脑袋上飞起的几根头毛,知道也是没吹头发就直接出门的产物。

 

“我在等你。”我说。

 

他身形一顿,转过来,“等我干嘛呀。”

 

“……都没人知道你去哪儿了。”

 

“那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一怔,是啊,我怎么不打电话呢。

 

“……忘了。”这理由也是蠢。

 

他也是觉得扯淡,走到我这来蹲在我身前,“所以你就搁这儿等?”

 

“不然呢。”

 

他无奈地笑,“我还能丢了吗,我多大了。”

 

对啊,你都多大了,可你还是比我小一岁的啊。

 

“没办法,”我捞过枕头抱着,“我就是觉得你丢了。”

 

他蓦然收起所有戏谑的笑,用手背碰了碰我的手。他的手温热,我的手微凉。

 

他轻叹一口气,“我就这么让你不安吗?”

 

“……说实话吗?”

 

“嗯。”

 

我抱紧抱枕,又放开放到边上,双手交握,我低头看,它们绞在一起。

 

“我从没觉得我能抓住你。”

 

“从很早以前就是。”

 

“现在也是。”

 

像风。

 

我没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流淌在我们之间的徒留沉默,沉默到我都开始想,他蹲那么久,腿不麻吗。

 

“后悔了?”

 

冷不丁的一句,我倏然抬头。房间里暖光灯下他的眼,似乎也闪着簇簇星火,就那么盯着我,静静燃着。

 

“后悔吗?”他又重复一遍。

 

我却想笑。被气的,被没辙的。明明你就也会怕,怕我说后悔,嘴硬什么呢。

 

我俯下身,正正对上他的眼睛,“你别挖个坑给我跳啊,你明知道我不会。”

 

他一愣,眼睛一眨,睫毛就好像能扫过我的,再一下,他就错开视线,撑着我的腿站起来,跺几下脚。

 

果然是麻了吧。

 

“走吗。”

 

“……?”

 

“……走吧,省得你一人在这儿又觉得我丢了。”

 

“……”

 

怎么倒是我被嫌弃了?

 

——

 

其实也就是去厨房而已。

 

他从袋子里拿出生姜和可乐,在我看来是两样完全不着边的东西。

 

他又拿了一颗柠檬,想起什么,问我,“你怕酸吗?”

 

我摇摇头,“不怎么怕。”

 

“唔……没事儿,放一片估计也不会太酸。”说着袋子里的东西都掏空了,他就开了水龙头洗姜。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莫名觉得,应该烧个水?

 

我也就这么做了,接完水一转头,就看见他笑。

 

“你干嘛?”

 

“……我也不知道,你要干嘛?”

 

他没回答我,“你放着吧。”

 

“……噢。”

 

他洗好了姜,也洗干净手上沾着的泥,开始切。

 

“切丝吗?”

 

“嗯。”他切得认真,我都不好再多问,总觉得打扰到什么,不过接着他就开口了。

 

“我听到,要做冰桶挑战的时候,以为没什么,看完视频以后才发现,那么实在。”

 

“然后,”他把姜丝匀到一边,开切柠檬,就一片,“我就觉得,你感冒还没好透,一桶冰这么浇,这样儿不行。”

 

他把可乐打开,和姜丝一起放进锅,等着沸腾,“我以前有一次,练舞晚了,遇到下雨又没带伞,我爸呢堵在路上,雨天嘛,就根本动不了。我就淋着跑回去,我妈就会给我煮这个,因为姜茶的味儿太重了,我不爱喝。”

 

“不过我没想到姜这么难买,酒店附近都没找到。又怕出去太久你们找,本来都放弃了,回来时候突然想到,就去后厨问他们要了几块儿。”

 

小锅里很快咕噜噜地冒泡,煮沸的可乐香气和姜丝特有的气味,充盈我俩站着的这一角落。

 

我要说什么呢,我应该说什么,心里就像这小锅里的姜丝可乐一样,酸酸甜甜带了那么一点辣和涩,唯独没有苦。

 

“你……”

 

“诶好了。”他倒出来给我,“你尝一口。”

 

柠檬片和姜丝浮着,升起一串串小气泡。我喝了一口,他几乎一眨不眨地看我的反应,像之前在他家里热糍粑的时候。

 

我看到他眼里的我,特别满足地笑起来,“好喝。”

 

“很好喝。”

 

他就也笑了,“你刚要说什么?”

 

“我是想说,啊烫。”他让我慢点儿,“就是,你怎么都不能一个人出去啊,叫小马哥陪着也行啊。”

 

他就不说话了,收拾起台面,收拾完才憋出一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

 

“……就,我是第一次做这个,万一做不好,丢人的话,丢给一个人看就够了。”

 

“……”

 

怎么说呢,就像下了体育课,给喜欢的人买水,欲盖弥彰地请了全班,但只有那个人手里的是唯一不同的口味。小心翼翼地把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藏起来,又特别希望对方发现,又或者只要自己知道这一份特别就够了。

 

他说得对,他真的很会藏,就算反其道而行,也是很会藏。

 

我一口一口把姜丝可乐喝干净,只剩泡软的柠檬片和沉在底下的姜丝。

 

“诶我说你,能不这么傲娇吗?”

 

“……”易烊千玺仿佛炸起了毛,“你在说什么鬼。”

 

“明明就是做给我一个人的啊,扯什么丢不丢人啊。”

 

“……”这下不是仿佛,是真的炸毛了,小眼神儿在斜我,“你少自作多情好吧王俊凯。”

 

“好好好,”我不跟他争,去洗杯子,“我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他也没动,就撑着台面看我洗,洗完了还那么站着。

 

“发什么呆啊?”我冲他一洒水,他反应也是够快,上一秒还在发呆,立马就能避开。

 

他没什么威慑力地瞪我,换了一个方向靠着,说,“我们明天录完宣传片,你就回重庆了吧。”

 

“……嗯。”

 

“在回去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他说的没什么底气,和开着的顶灯一样,堪堪展现照明功能,但照不亮整个厅。

 

“好啊。”

 

“……你都不问我去哪儿吗,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卖我能值几个钱啊?”

 

“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值钱啊?”

 

我笑,和他并肩靠着,“谁稀罕啊。”

 

他也笑,“广告商吧?”

 

“那你呢?”

 

“我什么?”

 

“你稀罕吗?”

 

“……”

 

他转头看我,我也看过去。

 

眼里的涌动正如那片台湾的夜海,缠绕过不去的当下,仰望到不了的明天。

 

我突然发现,我既是在骚动的那一个,也是有恃无恐的那一个。

 

得不到的是我,被偏爱的,也是我。

 

“也不知道几点了,去睡吧。”

 

我站直了,按按他的肩膀,自问自答解救无解的沉默。

 

可他却按住我的手,仰起脖子,喉头滚动。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我暗暗叹气,就算再怎么对回音有所渴望,也敌不过从一开始就对他拥有的不忍。

 

“好啦我知道了,去睡觉。”

 

“……我说什么了你就知道了。”闷闷的很是不满。

 

“你管我呢,”我捏捏他的手,“反正我知道了。”

 

知道你有所顾虑,也知道你藏有深情。

 

——

 

“……这什么地方?”

 

眼前一大片平房,外墙有点旧,周围有很多个体户,食杂五金,都挺全。

 

“我家。”易烊千玺轻车熟路地进了一个单元,掏出的钥匙丁零当啷地响。

 

“扯呢,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

 

“咔哒”一声他打开了门,就算我不得不信但我还是不信。

 

“我另一个家。”他弯腰拿了两双拖鞋,“进来吧。”

 

“没人吗家里?”

 

“当然没人啊,你以为有谁?”

 

我环顾四周,和去过的他家一点都不一样。简简单单的白墙,电视看上去纯属摆设,沙发是老式的红木,颇有年头。

 

“那什么叫……另一个家?”

 

“这儿离我学校近,走过去十分钟就到。”

 

“啊,”我就懂了,“租的?”

 

“对。”

 

他不知道从哪个抽屉里翻出麻布,罩上沙发,我上前帮他撑开。

 

“我发现吧,要想了解你还挺难的。”

 

“……什么啊?”

 

“这些事要不是你自己说,我上哪知道啊。”

 

“……这事和了不了解我没多大关系,再说……”

 

“再说什么?”

 

他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的,“再说我也没觉得你就容易了解了。”

 

“……”我跟在他身后默默吐槽,“怎么就不容易了,比你容易多了好吧……”

 

他一回头,“你嘀咕啥呢?”

 

“……没。你住哪间?”

 

“就这间。”

 

我搭上门把,“开进去不会又一床的娃娃吧?”

 

“……不记得了,应该……不会……吧。”

 

结果虽然是没有了一床的娃娃,但那也看不出来是张床了。

 

被子没叠,枕头是歪的,一只不知道是狗还是熊的公仔一脸呆滞四脚朝天。还有其他的我就不想说了。

 

我站在床边,与生俱来的星座特质闹得我脑子疼,“我说……你还能再乱点儿吗啊?”

 

“啊——”他把枕头放好,把公仔放床头,“去台湾太匆忙了嘛,这边儿就没顾上。”

 

懒得理他种种借口,我想着手开始收拾,他又拦住我,特不羁地靠着床沿坐下,“你别弄,反正也要退了。”

 

“退?”

 

我挨着他坐下来,“为什么退啊?你不还要上课吗?”

 

“我……”

 

他支吾着,我也就等,隔了一会儿他说,“我下半年,就要回湖南了,我要在那儿考试,可能要两头跑。”

 

“……”

 

我愣愣地消化他告诉我的事实,不自觉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不知作何反应,只吐了个“噢。”

 

“……噢什么?”

 

他凑到我眼前来看我,“诶,你表情怎么比我同学还糟啊?湖南不是离重庆更近吗。”

 

对啊,更近了。

 

可是……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

 

就是觉得……

 

“这件事情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啊不是因为这个啊。”我发现我根本解释不清。

 

“……”

 

“算了你别理我了。”

 

他也就真没理我,顾自说下去,“我估计到时候搬家,我也不在,就想提前来看一眼。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吧,可能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我心不在焉“嗯”一声,算是回应,沉浸在脑内一片混沌的乱麻中。

 

他身上的出其不意太多了,从开始到现在,总是杀得我措手不及。

 

纵使已经开了一扇又一扇让我走近他的门,可是谁知道那门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一面被钉死的铁墙,就算是走到近得不能再近了,那就意味着是尽头了吗。

 

想把他整个人看透,只能是我一个人知道他的所有,这念头到底是打哪发起了芽还有点不可收拾了?

 

还是怕吧。

 

我还是怕他的。

 

只有抓不住的时候,拳头才会握得更紧。

 

这样下去的结果是什么呢,他会痛,我会累,然而重点是,我想的这一切都是徒然,因为大前提根本还是个问号——我是能牵他的手的谁呢?

 

我烦躁地抓一把头发,放下来的时候却撞到坚硬的一角,那痛得也是没谁了。

 

“什么东西?”我捂着手肘,看他从床底拖出来一木箱。

 

“啊……这是我做的。”他拍拍箱子,特别得意洋洋。

 

“……你说什么是你做的?木箱子?”

 

“是啊,我桌上那书架也是我做的。”

 

“……怎么你连这个都会啊……”

 

“小的时候爷爷给我做玩具,都是木头做的,我就在旁边看,后面就自己瞎捯饬呗。”

 

我真是服了他了,“这能打开吗?”

 

“……你是在质疑我吗,当然能了。”

 

“里面装的什么?”

 

“……可能就是奖状那些吧……”他手已经搭在锁扣上,但却问我,“你想看吗?”

 

那眼里有我很久没见到过的小心翼翼,可是为什么要。

 

“想啊。”我没有犹豫。

 

“啪嗒”一打开,上边就是泛黄的奖状和证书,中间有点悬空,是几座小奖杯,下边还有厚厚的几本,我猜是相册。

 

“我妈还找了好久,原来在这儿。”

 

“搬家时候记得带回去。”我一张张一本本地搬到我腿上来看,“这是……你来重庆之前拿的吧?”

 

他看了眼时间,想了会儿,“是吧,一个比赛。也没多久,第二年就去重庆了。”

 

“那时候……还和他们一起吗?”

 

“他们?”他也翻出一些东西在回忆。

 

“就,你之前……他们。”

 

“噢,没有,散了已经。”他垂头一会儿,又开口,“好像也不能说散,后来好像他们又……反正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看过吗?”把奖状证书放好,再拿出相册,果然是相册。

 

“他们吗?”

 

“……嗯。”

 

他摇头撇嘴,“应该不想看吧。”

 

我便不再问,也不想再问。

 

刚翻开相册我都没看清是什么他就扑上来挡着,我好笑地掰开他的手,“干嘛啊?”

 

“别看了吧……”

 

“我都还没看呢你让我别看,来来来让开。”然后我就透过他倔强的指缝依稀看到一个穿着拉丁舞服的西瓜头。

 

“……你可真行啊,和小女生跳拉丁什么感觉啊。”

 

“……我才多大能有什么感觉啊。”他迅速抓住机会把相册抽回去,“都说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盯着他发红的耳尖,说,“这话你觉没觉得耳熟啊?”

 

他一愣,只迷茫了一秒就想起来了,“你说过。”

 

“结果你还拿这个跟我吵。”

 

他不说话了,敛了眼睑又是那副我熟悉的,看不透的样子。

 

我靠着木箱,那里承载着他一部分的过去,时光的大口袋里有什么想要倾巢而出,我真的想问个清楚。

 

“其实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千玺。”

 

他一皱眉,望着我,却没吭声。

 

我没看他,就盯着小小的西瓜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两天,你告诉我很多事,我没注意到的,我没想到的。说实话我有点消化不良。”

 

“大概是饿久了?我也不懂,反正这感觉……说得不吉利一点,就像是回光返照。”

 

“好像你一股脑把什么都说了,然后就,就可以,很潇洒地走了,两不相欠一样。”

 

“可是我又觉得不对,如果这样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什么都不说一走了之不是更干脆更酷吗。”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话都说了以后,我反而不敢看他,视线范围内只看到他把腿收起来,双手抱住。

 

他轻轻说,“答案啊。”

 

我抬头,他迎迎看向我。

 

“我在想答案。”

 

“……什么答案?”

 

“要给你的答案。”

 

他脑袋枕在手上,乖得不得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海边回来后我很想想清楚,但是怎么也想不清楚。”

 

“可是我既然答应你了不会躲你,我就是要做到的啊。很多以前在做之前都要想想能不能做,应不应该做的事情,现在我不会想很多了。这几天我告诉你的我做的,我以前都没想过。”

 

“做完了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做了,包括带你来这里。为什么要带你来呢,明明也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可是就是这么想的啊。”

 

“我想慢慢把过去的事都告诉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听。但是这真的是我现在能想到,我能做的第一步了。”

 

“王俊凯,或许你可以接受我们现在这样,糊里糊涂的,可是我不行,我接受不了,这样一点都不好,对你一点都不公平。”

 

“我不想辜负任何人,尤其是你。”

 

“所以我一定会想出来的。”

 

一定会想出一个答案给我的。

 

而我却想哭又想笑,还堵,像海绵吸了水,又胀又沉,怎么拧也拧不干。

 

“你不要说的……”咳了一声才没那么抖,“你不要说的好像你把我怎么着了要对我负责好不好啊。”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啊。”他说,“以前是我逃避去想,现在反正话都说开了,再自欺欺人下去没有意义。负责也不是只对你的,是对我们啊。”

 

认真得不像话。

 

让悬在半空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都落了地。

 

我受不了了,坐到他面前去,忍住想抱他的冲动,只抚上他的后颈。他没躲,直直看着我。

 

“你愿意想,你就……反正……啊……我要说什么啊。”

 

他笑得轻柔,伸手拨了拨我眉中的刘海,“没事儿,你慢慢说。”

 

“我……”

 

“我不会逼你。你愿意想,我很开心,真的。但是你得答应我,你别逼自己,答案什么的,别自己想着想着想岔了钻牛角尖。”

 

“没有人能逼你,我也不行。你也不会辜负任何人。”

 

“过去的事情,你愿意说,我就听,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

 

“至于我的过去,你想知道的,只要你问,我都会告诉你。但是当初我怎么想的,现在也还是一样。”

 

“我不觉得过去有多重要,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只会是更好的我。你看着就够了,别管以前。”

 

“不过……”我揉捏着他的后颈,“既然你愿意去想一个答案,我就不会再放弃了,说什么都不会。你想好啊。”

 

“……”他稍稍瞪大眼睛,“你想过放弃?”

 

“……想过。”我老实交代,一身的轻,“去台湾之前,有过念头,虽然想想还是不甘心但是……确实想过。”

 

“我当时想都不敢想你……我就是觉得,如果喜欢带来的都是困扰和伤害,这样单方面的坚持没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不会了,不管最后答案是什么,你拒绝也好,什么都好,反正不会放弃了。”

 

他又笑,“不怕拒绝?”

 

我摇摇头,“不怕。不过我告诉你啊,什么理由都行,只有一个不行,绝对不行。”

 

他还是笑,在我没有说是什么之前,就回答了一个“好”。

 

——

 

什么理由都可以,理想,现实,将来,爱我们的人,什么都可以。

 

可你别告诉我你不爱我,我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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