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番外】灯火阑珊
好像有人在等。
正文→13
你醒了。
在闹钟响起之前。
生物钟已经把你锻炼成一睁眼就灵台清明而不是耽溺于困倦之中的样子。
你没有了赖床的习惯,只取消了手机的闹铃,翻身坐在床上发一会儿呆。
你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洗漱,喝一杯白开,晨跑,吃早餐,帮舍友带早餐,回宿舍冲个澡再去教室,应付完早课的签到就翘了去图书馆泡着。
噢要记得戴上耳机,那是比你的眼神还要有力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工具。
于是你下了床,穿上适合运动又出街的衣服,放轻了动作带上宿舍的门,不惊动任何一个还在睡梦中的舍友。
室外的空气总归有点儿冷,你戴上兜帽戴着耳机,不是为了装什么,你也不用装,你只是觉得这样能暖和些。
天色还早,湖边没什么人,薄薄的一层雾后面透着隐隐的金光,太阳要出来了,可是你没什么兴趣。你已经晨跑一年多了,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日出景色,没什么新鲜的,反正到了真正天光大亮的时候,又被重重雾霾笼罩。
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你觉得很无聊。
然后你开始跑了,从湖的这边迈开去,环绕整个校园。往往跑到半程的时候,你就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同级或是学长学姐,晨读队的在抑扬顿挫,考研的不是在背单词就是在背政治,还有在图书馆门口边蹲着等开门边刷公务员题库的。其中不乏有你的熟面孔,也许是刚入学时面试过你的,也许是联谊时总是偷偷看着你的,还也许,曾经背后议论过你的过去和将来。
然而到了现在,他们的眼神传达出来的都是一个意思,那是你最讨厌看到的,一种名曰“窥探”的情绪,还是自以为是的那种。
不过无所谓,你已经习惯了,自从大一暑假回校之后,这种眼神在你身上就和口香糖一样黏着难以清除。
你懒得解释,任凭“Karry是不是失恋了”“是和他家乡的那个女朋友分手了吧”“他之前不是还等着她考来吗”“可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用这么颓吧”“谁知道啊”这样的闲言碎语满天飞。话都是从舍友那儿辗转听到的,你知道这只是部分,大半都被他们挡了回去,你也知道他们不是八卦只是担心,而你只能笑而不语。
你要怎么解释一切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根本就没有恋过又哪来的失,又或者换句话讲就是,就连结束都是因为有了开始才存在的,那么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你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复杂了不是吗,何况你也懒得去纠正,什么家乡的女朋友这么苦情,是男孩子好吗,一个你见过的,最有意思的男孩子。
你拨下兜帽,把因跑步而快要滑下来的耳机往里塞得紧了些。
你穿过一排排刷了白漆的树,踩着破碎的落叶惊起几只散步的麻雀,林荫道旁的教室传来早起的练唱美声。
你像个被贬谪的诗人,开始留意这些你以前不会留意的人、事,和物。
你的观感被无限放大,你看得到白漆背后付出辛勤的园丁工人,你觉得那几只胖胖的麻雀又怂又可爱,你曾不屑一顾的美声唱法听起来也很悦耳。
你看起来积极向上,作息健康,你收起了锋芒和桀骜,表现得平易近人,日复一日地帮舍友占位点名带饭都不厌其烦。
可是身边有谁能近你分毫呢?
并没有。
因为你不会笑了,你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像以前一样,看着几条没营养的抬杠微信就能保持一整天的弧度。
你努力告诉别人自己过得很好,你也知道这个努力很是徒劳无功。
毕竟时至今日仍然有人对你抱有遗憾,你知道他们的遗憾从何而来,而你却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值得遗憾的。
不过就是当年回校之后一睡就是三天睡过了换届选举,退了社联的职务和乐队的吉他手,篮球队只挂个虚名副队,偶尔当当陪练再也不上场。
你听过各种挽留规劝大道理,起初你也心存愧疚,但听得多了便心生烦躁麻木。毕竟你也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一声不吭甩手就走。
你善了所有的后,交接得妥妥当当,甚至在后来还出于兄弟义气偶尔帮忙出个策划搬个器材。你问心无愧,虽然你清楚,即便你做了所有该做的,他们也不会懂。
不是所有情绪都能被感同身受的,热爱,坚持,责任,感情,等等等等。
他们又不是你。
你承认,你曾无数次幻想过在迎新季接过他的行李,领着他去宿舍安顿好之后,一起逛校园告诉他哪个食堂好吃那个食堂贵到死;你曾暗戳戳地准备好了新老生篮球交流赛的策划书,等着他来到以后像以前一样,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看他笑得温柔的眉眼于是你也笑;你还和书法社的社长打了招呼,在下一届社团招新的时候一定要把摊位设在乐队旁边,你会用吉他弹一曲你俩都喜欢的歌,你知道他一定会循声而至。
可是呢。
你本不是会因为一个人而才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人。对于这些事情,你原本就有兴趣和信心能把它们做得很好。
坚持的信念,爆棚的责任感,你都有。
可是啊。
他是那份热爱啊。
没人来告诉你少了这一份热爱之后你还要怎么坚持下去。你心心念念的未来不会来了,你描摹的蓝图里没有他了——噢不是,是他不要了,他甚至都不知道。
你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可是你很奇怪你知道吗。
你一个人在球场投三分,然后能就这么坐在边上的水泥地上发一下午的呆;你背着吉他压马路,走过街角的便利店,总会买一只彩虹棒棒糖,揣口袋里也不吃,宿舍桌上已经有满满一瓶;你骑车去公园,你很喜欢秋千,有时候秋千上有人你就站在旁边等,人走了之后你就坐下,拿着枝条在地上写着什么,看不出痕迹的,反正你自己知道。
你居然还喜欢上你以前从不喜欢的奶黄包。
你看,你又点了,跑到食堂的时候。
大叔一见着你就打包好两个奶黄包一杯豆浆备着。
你笑着接过来,说。
“一个馒头一个茶叶蛋一份煎饼两杯豆浆打包。”
“又给舍友带早餐啊?”
“是啊。”
“起得真早。”
“嗯,习惯了。”
是啊你习惯了。
什么时候习惯的呢,早餐,晨跑,和早起的时间。
你一个都不记得了。
你回宿舍冲了个澡,出来时候舍友们都已经在吃早餐。
舍友A嘴里还嚼着馒头含糊不清,“对了Karry,隔壁学校社联的人点名要见你,也不知道是谁什么事儿,诶,你说是不是要联谊什么的,新生不是刚来吗……”
你拿着毛巾擦头发,恍惚间有一种听到了隔壁女校的错觉。
“联谊?不把我按在巷子里打一顿就不错了好吧。”
“呃……”
你挑挑嘴角,插上吹风机的插头。
“轰——”
舍友后面说什么你都听不见了。
——
你不是无缘无故这样说的。
当时失恋的传闻沸沸扬扬,你所在的学校又校风开放,兼容并包,暗地里惦记你的男男女女都开始闻风而动。男的反倒好解决一些,往往你一个眼神甩过去,他们就老实了,不作他想。女的却是知难而上,花样百出。
要联系方式都是小儿科,直接去图书馆堵你的,下课高峰期的食堂都能瞄准你和你拼桌的,迂回一点儿的也有,收买舍友硬是把你拉出去唱歌,自以为投你所好唱了那首歌,结果原本不忍拂舍友面子的你差点和他翻脸,警告下不为例。
最轰动的是艺术学院的女神,你对她印象深刻。可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拜她那群大兄弟所赐的一身的伤和……她笑起来也有的两个梨涡。
那天因为队长有事,你只好代班带着系队和大一新组建的篮球队一起训练,其实你很不喜欢。这种一群雄性荷尔蒙移动的地方,相应的也会有一群雌性荷尔蒙来平衡生态,然后欢呼、尖叫、手机拍照的咔嚓声,像3D环绕音效在你耳边络绎不绝。
你很头疼。
你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越来越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越来越不喜欢被这些包围,明明你只是像机器人一样吹着哨子hold一下训练节奏而已其他什么都没做,仅此而已。
你受不了了,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走到场边,你打电话让队长不管怎么死都要死过来,然而出现的却是从人群中袅袅而出的女神。
你不记得她穿什么衣服,不记得她手上拿了什么,甚至她说了什么你也不记得。你之所以站在原地挪不动腿,只是因为她靠近你的,一开一合的唇畔泛起的梨涡把你的思绪带到一年前。
一年前高三心理讲座,偌大的礼堂里只有台上给讲座老师配了电扇,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学生盘腿坐在地上,边用模拟卷扇着风边吐槽领导的人性。你坐在最后的角落里靠在墙上,屈起长腿用53垫着做卷子,你懒得听这种老调常谈的心灵鸡汤,都没什么用,又不能替你去比赛去高考。
彼时你很焦虑,你有胜负欲,得失心却不是那么重,但是这次你却有点怕。你怕拿不到一等奖得不到保送的名额,进而那个关于和千智赫进同一所大学的未来轨迹失了控。
你越想越觉得闷,想出去透透气,可台上年轻的女老师一句话和全场炸开了锅的讨论声让你从写满了公式的草稿纸中抬起头来。
老师说,“你们知道怎么样去判断你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吗?”
“脸红吧……”
“心跳加速啊!”
“见到……就想笑啊什么的。”
“其实有一个检验的办法,很简单的,就是……”老师高深莫测地一笑,“你会情不自禁地想亲她。”
男生们怪里怪气地起哄,女生们不好意思地咬耳朵,只有你安安静静的,捏着卷子的边角,脑子里像播放黑白默片,一张又一张的画面,渐进式地开始有了色彩。
你想到了谁呢。
在自习室里绞尽脑汁想压轴题解法时候咬着笔盖,想出来了把笔一扔伸个大懒腰嘴里小舌头便“哒啦啦”地哼歌;打完篮球喝你的水的时候,总是努力地不让杯口碰到自己的嘴,仰起头“咕噜咕噜”喝着总能喝到脖子里衣领里,和汗一起,湿漉漉地闪光;周末去补习班,他负责占位,你负责买早餐,每次你到的时候他都脑袋枕在手臂上闭目养神,而后看到你手上的奶黄包就来精神了,一口咬下去也顾不得烫,金黄的馅儿都溢出来,沾在嘴角。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吧,你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确认过对千智赫是喜欢的,这件事情。那个概念模模糊糊,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很回避地去往那方面想,你只是很单纯地想在他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你想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总是有他,至于他的世界里要是只看得到你一个人就好了这样的幼稚的想法,你仅止于一闪而过,比起这种不切实际,你的私心倒是很小——只要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就够了吧,在他生命中经过的所有人里,你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就够了。
可是事到如今,老师的一句话把你松垮的那根弦绷紧了,还系上了一只铃铛。你坐在天台上,他在你左边,手紧挨着你的,你一动就能碰到他,可是你不敢动,你只侧过头去看着他,看着他俯瞰整个校区和迷蒙的远方。你发现你指尖捻碎的火光,比起他回眸望向你时眼里的光亮,竟是万分之一都不及的。那根弦上忽然叮当作响,你都没来得及想就把他拉进怀里,嘴唇擦过脸颊,贴着耳廓说着话。
你确定了吧。
原来这就是喜欢。
原来这就是情不自禁。
即便你没有亲到底。
“对不起。”
陌生洗发水味道的发丝沾到脸上,不喜欢的香水味飘进鼻子里,你回过神来,猛地后退两步和这位女神拉开距离。
“我并不想亲你。”
然后那天晚上你就被打了,被那女神叫来的人。
你本不打算反抗的,毕竟想想确实也是自己的错,一个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女孩子被这样嘴欠了一回,生气也是正常。
可后来,他们把你逼进巷子里,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把你扔进回忆里。
你虚虚地盯着一个点看的样子,在他们眼里成了赤裸裸的挑衅。于是拳头开始疯狂地砸在你的身上,背上。
很疼吧,疼得你几乎出现了幻觉。
以致于在巷口的光影里,你觉得你看到了他。
你捂着肚子,眯着眼睛,他似乎在和你说——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还手,还手啊Karry!”
是啊。
你在做什么呢。
你干嘛要这样。
你握紧拳头,咬牙站起来,像当年救他一样把眼前的人逐个击破。
你喘着气,擦着嘴角的血,走到某个人身边。
“本来还想买点东西亲自向她道歉的,现在打也打了,就算两清了,至于医药费,自己找你们家女神报吧,我呢,就先走了。”
你很帅地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但其实你一转身就龇牙咧嘴的痛得不行。
你走到了巷口,暖暖的路灯下面,你再没有看见他,却有一只猫,蹲在那里,冲着你喵呜。
你笑了,笑得有点惨。
你走过去,也蹲下来,和黑猫的眼瞳对视。
“喂……”
“你家主人不要你了吗……”
“刚才看到我打架了吧,是不是很厉害?”
“可是厉害有什么用……”
“我喜欢的人啊,像你一样,乱跑乱跑的,走丢了……”
“我拦都拦不住……”
“不过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才是被不要的那一个……”
“他不要我了……”
“他不敢要。”
“胆小鬼啊……”
“胆小鬼……”
“千智赫就是个胆小鬼!”
他从你的视线范围内消失快半年了,你终于哭了。
——
你如约而至来到校外的咖啡厅,只要了一杯柠檬水坐着静静地等。
你想起当年,你总是把他拉出来,去一中对面的咖啡厅里写作业。他坐在你对面,你做着高三的题,他看着高二的书。
你知道他比同级的还要小上一岁,一心想着要快点儿往上窜追上你的身高,所以你每次都顶着收银员奇怪的眼光给他点热牛奶。他呢,知道你高三压力大,几乎天天都要熬到深夜,但他却每次都不会给你点黑咖,只固执地点冒着气泡的柠檬水放在你面前,还嘱咐店员加点蜂蜜,努努嘴让你喝。
那时你问为什么,他说黑咖喝多了伤胃,柠檬补充维C蜂蜜又降火,你正是关键的时候呢,增强免疫力懂不懂啊,亏你生物还学那么好。
你又说,可是咖啡提神啊,我困怎么办。
他轻笑着抬手,轻轻在你手臂上拧了一把,困了我就掐你。
你用笔敲了一下他的手,笑着把杯子移到面前,用吸管戳着柠檬的果肉,看着它们四散在水里。你喝了一口,一点都没觉得酸,喝得久了,还尝出几分甜来。
当然后来,也没有人会记得给你的柠檬水里加蜂蜜了。
然而现在,你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股透心的凉。
水滴顺着刘海一滴一滴地往下流,领口湿了一大片,你抓着衣领抖了抖不让它黏在身上,奈何一放手又贴了回去,冰冰凉凉的难受至极。
“操……”
你愤而抬头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睛,结果一女生似笑非笑地站在你面前,“哐”地把玻璃杯放下。
分明是故意的。
“你特么是不是……”
“有病”俩字在你站起来看清她有几分熟悉的脸之后收了回去。
“电……电灯泡?”
顾颖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你,“果然我才是电灯泡吧,也就只有千智赫那个傻子才会为你睁眼说瞎话了,你说是吧学长?”
你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虽然你一刻都不曾忘记过他,但一想到那年圣诞他傻傻地替顾颖送情书这件事情,还是胸口发闷。
你接过纸巾坐下来,随意按了按把水分吸干,“你是C大社联的社长?”
“不是啊。”
“……”
“C大社联社长是我男朋友,我只是借了他名字约你出来而已。”
你皱了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顾颖笑了笑,只玩儿着桌上的盆栽,“放心好了学长,我和他报备过的,不会发生什么打架斗殴事件的。”
你翻了个白眼,没懂她说话句句带刺是几个意思。
“你到底干嘛来的。”
“受你那几个天南海北的哥们儿所托呗,来劝你开始新生活的。”
天南海北……?
噢。
是说考到了厦门被海风吹得妈都不认识的马思远和脑子一抽去了东北成天嚎冻成狗的天宇文吗。
“我现在生活挺好的。”
“好吗?我听他们说,你最近修身养性,暑假回去聚会串儿也不撸了,滴酒不沾的只喝果汁,晚上十点过后绝对找不到你人。学长你干嘛呢,出家了啊?”
你一哂,“差不多吧,清心寡欲一点没什么不好,至少身体健康。”
“清心寡欲?我看是心如止水吧,还是心如死灰更贴切一些?”
“……”
你面色沉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聊聊天嘛。学长大三了吧,有什么打算吗,考研?考公?实习?还是……出国?”
你本来就不多的耐心终于到极限了,尤其是看到她笑得很故意地说“出国”的时候。
“顾颖,你到底想干嘛啊。”
她也渐渐地不笑了,拿出手机在咖啡厅的便利贴上写了什么,拍在你桌上。
“这件事我本来也不知道的,马思远和天宇文那俩又怂,想想同年级的就只有我在这儿就让我来说。”
便利贴上是一个地址。
“什么意思。”
“千智赫的老家要被开发成旅游区了,他们家的祖屋不知道是要被翻新保留还是拆掉重建,反正以后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了。那里对他意味着什么你比我们都清楚吧,所以……所以如果这次他回来了,就可能是最后一次回来,如果连这次他都不回来,那以后也不会回来了。这样你懂我在说什么了吗,Karry学长。”
便利贴就在你眼前,倒映着玻璃杯里柠檬水的波光粼粼,却扭曲得看不清。
“所以呢。”你声音有点哑。
“所以?你问我所以?”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被气笑了。
“我真是……学长,讲真的,千智赫可比你勇敢多了。”
你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呵,他勇敢?他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然后就这样一走了之你跟我说他勇敢?!”
“那你呢,你问过他吗,你问过他为什么走吗?没有吧?”
“我……”
你愣住了。
她说得对,你确实没有。
从头到尾,你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不去问,也不敢去问。
其实你清楚,你和他两个人,根本就是半斤八两的胆小鬼,没有谁比谁更勇敢这回事。反正得过且过就算了嘛,谁没爱过一个当时以为大过天的人啊,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感情比比皆是,没有谁的理由会更冠冕堂皇,反正把所有的错都推给青春就好了啊,像“如果当时怎么怎么样,现在也许就怎么怎么样”这种没意义的,只要一想心就揪着疼的假设谁愿意去面对。
可是总有人来告诉你啊。
——诶哥们儿,这锅青春不背好吗,你自己面壁思过好不好啊。
然后你想了想。
——那好吧。
你抿了一口柠檬,把便利贴叠好放进口袋里。
“谢了。”
“学长!”
你回头。
等了有些久,她才开口。
“你知道他这个人反射弧又长又慢,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走了,可是我觉得,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
“他是为你而来的,他从来都是为你而来的,这件事情,他没有犹豫过。”
是的吧。
考来你的男校,一起在自习室自习,一起打球,再跳级到你的高中,一起去补习班,一起去公园,一起在很多个困倦的夜晚互相陪伴着在题海里。
从来都是一路两个人的,你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我知道……”
你点点头。
“我知道。”
——
回校之后,你软磨硬泡托校医姐姐帮你弄了份病历,生生把国庆黄金周拉长到小半个月,坐上了去千智赫老家的火车。
路途很长,但你却浑然不觉。
你以为会很焦躁的,虽然你也想过,要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狗血地擦肩而过怎么办,又或者你到的时候他刚好在家你又会说什么,但是坐进车厢的刹那你就静了下来。
你看着窗外飞跃而过的风景,看着视野里愈发广阔的稻田和错落有致的村庄,这一年多来犹如死水一般的心境,好像找到了活口,渐渐有了生气。
你下了车,背着背包慢慢地走,拿着便利贴一个一个的问。
路渐渐窄了,熟悉的乡音也少了,只偶尔轰鸣而过的摩托飞扬起尘土把你呛到。
你捂着口鼻来到已经被粉笔划归到开发区的祖屋,周边还围着一圈耷拉着的封锁条。
你不太确定的,周围土坡上的老房子间间都长得相似,只有守门的狗有些不一样,都不像有人。
你四下张望,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要个照片来。
“你找谁啊?”
你看到婆婆就像看到了救星。
“阿婆,请问这个地址是这里吗?”
她眯着眼睛分辨上面的字,有点儿吃力。你想了想,直接念了出来。
“啊,是这里,可是你是谁啊?”
“呃……我是千智赫的同学。”
“千智……噢,你说千千啊,千千都去英国啦,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我……”你捏着便利贴,有点紧张,“我们是高中同学,他以前和我说,他老家可好玩儿了,说有机会带我来走走,现在他出国了,我又听说这里要被改造,就自己过来看看……”
“这样……”婆婆挎着菜篮子往边上的土坡走,不是千智赫的祖屋,应该是她自己的家。
你乖乖跟在后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
“你叫什么啊娃娃?”婆婆回头问你。
“噢,我叫Karry。”
“卡……里?”
“……是Ka——rry……”
“就是卡里嘛……”
“……”
好吧。
“哎,他们家人都没来过啦,就那些开发商偶尔过来,最近县长换届才没那么快动工,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栋房子……”
坡有点陡,你扶了她一把。
“阿婆,你和千……千千家里很熟吗?”
“熟啊,怎么不熟啊,我看着他长大的……”婆婆推开门,“进来坐坐吧既然是千千的同学,他们家太久没人啦,不能住的……”
“阿婆,您一个人住吗?”
“是啊,孙子都在县城读书,他爹妈当然要陪着啦,老人家不爱动,这老房子住一天就少一天,再说还得帮千千他们家看着点儿呢,也好,一个人清净……”
看家……?
你试探性地问,“阿婆,他们家现在还能进去吗,我想……我想进去看看……”
“能啊,就是灰有点儿大,你等等啊,我找找钥匙……”
“嗯。”
你环顾了婆婆的家一圈,忽而想起来一件事情。
“阿婆,千千高考之前是不是回来过这里?就大概是……元宵节过后?”
“我想想……啊是没错,那年元宵刚过他就回来了,那天村里有庙会,特别热闹。说到这个,他回来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那天天都黑啦,还以为他们家进贼了,结果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跑回来……”
“那他是住在祖屋里吗?”
“一开始是住里面……”
“有人照顾他吗?”
“哪有人照顾啊,没有的……诶在这儿,走吧,带你去看看……”
婆婆拿了钥匙走在前头。
而你急了,“怎么能没有人照顾啊?高三啊,高考啊,就他一个人?!”
婆婆边开门边笑嘻嘻的,“你这娃娃也真有意思,人现在一个人在国外不也好好的吗……不过一个人啊,确实是会辛苦些,尤其是他这孩子……”
木门推开的吱呀声刺耳得你头皮一阵发麻,是真的很久没有人住了。
灰尘倒是还好,只要不开窗就至少不会四处飞起来,但是密闭空间里一股子陈旧的味道,还是让你很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原因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他没回来过。
他家祖屋很大,前前后后好几进,典型的上了年头。窗上的玻璃已经看不清,还贴着没有清除干净的窗花,也褪了色。还有阁楼,木板楼梯年久失修的,走上去嘎吱嘎吱的响,你握着扶手,却沾了一手的灰。
你忽然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继续走下去。
“千千回来以后,他自己有打扫过,毕竟要住人。不过他待在阁楼的时间长一些,就是这儿。以前他爷爷还在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这里。我有时候下了工回家路过,都能看到他趴在窗上和我打招呼,那时候他多小啊,还爱笑,嘴也很甜,长大以后再回来,却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了,笑吧,也笑得不开心,总是心事重重的……”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从他爷爷过世他被带回省城那会儿,我就担心来着,只是没想到……哎,都是命,也是没办法……”
你越听越觉得不对,“……是不是因为他父母?”
婆婆“咦”了一声,颇有点惊讶。
“你和千千是很好的朋友吧?”
你脸上有些热,“嗯……不过他没和我说多少,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以前高中寄宿,周末我们都回家,他很少回去,一接家里电话就心情不好,这些……”
“怎么会心情好呢,他妈妈那个样子,受不了的吧,还那么小的一孩子……”
“他妈妈?”
婆婆用袖子拂去凳子上一层灰,坐下来捶着站得久了的腿。
“他妈妈生他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也不知道怎么就是不能看见他,一看见他就哭啊闹的,所以千千才一直留在乡下让他爷爷养着。后来回去以后,他妈妈似乎是好点儿了,不过还是喜怒无常,对他爸也是,对他也是,有时候看得特别紧,有时候又把他当空气,和陌生人一样,还好他爸在吧,不然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来,不过对千千这个孩子……他爸也算不上是什么负责……”
你听得背脊发凉,好像婆婆说的那个人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你根本对他一无所知。
“阿婆……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吗?”
婆婆摆手摇头,“他哪会主动说呢,这孩子吧,话埋得深,不过心软,你耐心哄一哄,他倒也会说。高考前他不是住了一段儿吗,我看他念书辛苦,又一个人,自己在那老房子里我也不放心,就让他过来和我住,白天他喜欢在阁楼里就随他去,反正当时我孙子也在,就让他有空教我孙子练练字,当抵了伙食费。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还老陪我下田……”
“那天下午吧,又是闪电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他非要帮我把那几颗刚长好的菜给割下来,说后面一周都是雨天,省得我腿不好的还要去市场。那天他可是淋惨了,加上刚回来,水土不服,晚上就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的,又是喊爷爷又是喊妈妈的……”
“后来好不容易烧退了,我就问他。我说,千千,你妈妈对你会好吗,他闷了很久,才一点一点和倒谷子似的往外吐。想来他也是心疼他妈妈的,只是……哎……”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讷讷地接了婆婆的话,嗓子紧得发疼,心里像一团已然纠缠不清的海藻,还被渔网包住,挣不开就算了,还堵得慌。
你懂了吧。
你懂了其实他不是胆小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被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被爱,被爱了以后再失去又要怎么办呢。
太复杂了,他根本不知道,那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只有逃了啊。
逃掉了开始,也避免了结束。
一举两得的事情。
“哎……”婆婆撑着腿起身,抬手示意你过去。
你以为她会带你在祖屋里再逛上那么几圈的,然而她只是又回到了她的家,搬出一个小纸箱来。
“这些东西呢是他之前住这儿时候留下的,也没带走。我怕他们进去乱搬乱弄的,就收拾了出来,想着哪天千千回来再给他。不过他可能是不会回来啦,我也不知道还能在这儿住多久……你是千千的同学,就放在你那儿,有机会你就带给他,或者用什么快递给他寄过去,我老太婆也不懂得弄,好吧?”
“……好。”
你傻愣傻愣地点头,婆婆去给你准备吃的,只留你一个人,在厅里小心翼翼地翻着。
草稿纸,习题集,泛着黄的宣纸,你一页一页地看,看得想笑又想哭。
笑他还和以前一样,无聊了就在草稿纸上画熊,习题集上和鬼画符一样的字一定是他困得不行的时候写的,他手肘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垂的样子你仿佛都能看得到。
至于哭……
你翻到了一本本子,搭着皮扣。你以为是哪门课的笔记,没多想就打开来看。而你只看了一页就合上了,那行熟悉的字让你仰起脑袋,把就要夺眶而出的酸意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你抹了一把脸,还是没忍住——
“千智赫这个傻逼,笨死了艹。”
——
后来你没多做停留,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山上笼着层薄薄的雾,一级一级的石阶两旁都种着树。你往上爬,拿着花,先去A区那儿打了招呼,再绕过来到了B区。
你把花放下,用手扫了扫遗留在墓碑上的落叶和尘土,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您好千爷爷,我是Karry,不过老人家好像总会把我叫成卡里……那您也叫我卡里好了……”
“啊我还是坐下吧,这样听得清楚些……”
你煞有其事地坐了下来,随意盘着腿,玩儿着手指,像和自己的亲人说话一样,却又紧张。
“嗯……可能您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的。我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就到这里来了,噢您知道我为什么从美国回来吗,其实说起来也是件特别神奇的事。我过世的奶奶,噢她就住在A区,您后面一点儿的地方,也许你俩还见过呢……”
“她呢,给我托了一个梦。我当时不知道那是托梦,就是觉得梦里憋得慌。她站在一棵树下面,把我抓得很紧,可嘴里还说,你们去哪儿了啊,我都找不到你们了……”
“我被抓得疼死了,明知道那是梦,但还是给疼醒了。然后我就和我爷爷说了,当下他就发飙了,骂我爸,骂他不好好在国内待着非要出来,连妈都不要了。我爸被骂得怕了,就回来了,回来时候,也就是那一天,我们上了山,发现奶奶的墓前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一棵树挡得严严实实的,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爷爷,虽然我挺唯物的,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没办法解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您是不是真的听得到,但我就……还是想说,也是不知道该和谁说了吧……”
“那天,就我回来扫墓的那一天,是我第二次见到智赫……这事儿除了我和他以外没人知道,他们都以为除了第一次在小巷,第二次就是在自习室。其实不是的……”
“那天下雨了,一开始还是飘着雨丝,后面就越下越大。那时候我下山买水给爷爷喝,然后就看到他了,看到他半跪在您面前,拿着油画笔刷,给您描红……”
“那天也不是清明,人特少,他个子又没我高,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打伞,所以特别显眼。我觉得眼熟来的,就走过去,他真的,浑身都湿透了也没感觉,就一遍一遍在那儿描……”
“下雨嘛,颜料怎么刷得上去呢,雨一打下来,颜料就融了,流下来,和血似的。可是他就一动不动的……”
“我过去给他打伞,他抬头看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是他,我就想啊,怎么会有这么倔的人呢,偏偏这么倔的人吧,还老是被我撞到他最狼狈的样子……”
“后来我真的没想到能再遇到他了。可是再见面的时候,墓园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提,到现在他人在英国了,他也没说……”
“爷爷,其实您的孙子您最了解了吧,他看着性格软软的,其实主意可大了,考来根本不在一个区的男校啊,跳级保送啊,高考前躲进山里,毕业了又飞到另一个半球什么的……”
“真的,谁说他软萌好欺负了,丫我根本抓不住他好吗……”
“汪,汪汪——”
你吓了一跳,不知道哪儿来的狗躲在柱子后面开始叫。
你看了一眼,没再理。
“我说到哪儿了……噢抓不住他……”
“爷爷,我觉得他这么聪明,您肯定也不笨。可能您会骂我吧,不过您可别找我奶奶去打架啊,她身体不好,也不会吵架,年轻时候只会哭,不过我会让我爷爷把您的那一顿打也算上的……”
“那我直说了吧就……”
“我是真的……”
“喜欢他……”
“很喜欢……”
“您别觉得我怂啊,不敢说爱只敢说喜欢什么的……”
“我是觉得我还太年轻,年轻到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担得起爱这个责任,那在这之前就轻易地说出来的话,真的太不负责了……”
“至于他……”
“汪,汪汪汪——”
你又回头看了一眼。
“至于他……”
“我希望他能自己说给您听……”
“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就算不打算回那个家了,他就算到最后……到最后也不愿意承认喜欢的人是谁,我相信只要您还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的,或早或晚……”
“不过不管他承不承认,回不回来,都好。反正都改变不了我什么……”
“我没办法再去喜欢另一个人了……”
“不是觉得累……”
“就是觉得……”
“哎反正就是……”
“反正就是,只喜欢他了……”
“嗯,就是这样。”
“汪,汪汪汪汪——”
……
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起身和爷爷道别。
“那……我走了爷爷,他来的话……”
“算了,您好好的就行,我走啦。”
然后你走到那条大黄狗面前,半弯着腰瞪着它。
“喂,别再叫了,打扰爷爷休息的话我就……”
……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总之别再叫了啊,乖——”
然而你不知道,当你走到山下的时候,它又叫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
混合着山风,没有人听到。
——
再后来,你依旧修身养性,充实忙碌。
忙着冲绩点,忙着念英语,忙着写论文。
你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平静地等远洋的那个人。期间还抽了个空查到他在那边的确切地址,把那一箱子东西和你那年买的兔子花灯打包寄了过去。
噢,除了那本笔记本。
临近毕业,你又问回家创业的学长要了房源,打算趁着申请offer的这段时间找个实习练手。你开始逐步脱离家庭的支撑,有意识地把自己放到成熟独立的那条路上去走。
你想长成足够抹去他所有手足无措瞻前顾后的理由的,无所畏惧的样子。
于是大四那年的寒假,还没开假你就回到了出租屋,那天正好是十五。
你裹着厚厚的衣服,看街上挂着的彩灯,匆匆而过准备回家过节的行人,你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折腾。
你戴着手套呵着气,去超市里买了一袋元宵,即便冰柜里库存丰盈的元宵似乎都长了一张嘲笑你孤家寡人的脸,你还是打算回去自己煮一锅,再和爷爷通个视频报平安,勉强也算是过节。
路过一楼的时候,你看到房东阿姨家的门半敞着,客厅亮堂堂的。
你还觉得奇怪,她平常很节省的,又正值更年期,一般家里都伸手不见五指的,要么就阴测测的只点一盏灯,见人也不带有好脸色,搞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却是每个月头一个交房租的。
你停留了一会儿,想和她说声节日快乐,却闻到清甜的米香,一阵阵儿地往外飘,还听到家长里短的女声,不止一个,清清脆脆的。
于是你便知道了,是阿姨的女儿回来了,你觉得真好,就没去打扰。
你拖着行李箱上了楼,半靠着墙低头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只顺时针转了一圈就“咔哒”地开了,你一下子抖了一个激灵,才发现门缝里透出暖光。
你脑内瞬间刷过各种可能,但没有一个是你抓得住的。
你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开了进去,握着拉杆箱的手也收紧了些,想着要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出现就直接抡上去砸脑袋好了,毕竟年少时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暴力的因子你从来都没熄灭过。
然而你只看到……
仅有的两双拖鞋少了一双,每次忘带钥匙向阿姨去要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备用钥匙现在放在桌上,还有一只有些破损的,傻不拉几的兔子花灯,端端正正地坐在茶几上一脸冷漠地看着你。
你往前走,想去摸摸它看是不是真的,腿又撞到一只行李箱。
你还看到厨房的灯投射到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光的尽头有一个人。
他长得都和你一般高了,穿着和你一样的拖鞋,围裙的结打得很漂亮,电磁炉里咕噜咕噜沸腾着的水,也冒出一股和刚才你闻到的,一样的香味。
你走近那道光里,走进那道光里,你发现那个背影有点僵,不敢动了,而你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你曾打过无数次腹稿的,想着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说什么,是好久不见,还是你过得怎么样,是你回来了,还是欢迎回来。
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掐一把自己也不敢。
“啪!”
灯灭了。
你适应黑暗的机制都还没来得及形成,也没来得及在一片黑暗中去确定他的方位,就听到房东阿姨在楼下中气十足地吼。
“我说卡里啊!煮饭的时候不要开那么多灯!电压不稳的啊!”
……
你白眼要翻到天花板了,烦躁地揉了把头毛。
“知道啦我这就修!可是阿姨我叫Karry啊Karry,不是卡里!”
……
吼完你觉得自己就像个傻逼。
因为你听到身后传来越来越放肆的笑声,一如当年高中自习,他睡醒伸着大懒腰,你卡着机会去挠他的时候。
你尴尬.gif地转过去,他已经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开着手机的手电筒,整个人包在光晕里。
你忽然也笑了,蹲下去,两个人面对面的。
其实你好想勾住他的脖子压在怀里使劲揉他的脑袋让他不要笑了,你也好想干脆就趁着跳闸把当年没做到底的事给做了当作他逃了这么久的惩罚。
可是最后你又什么动静都没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笑得停了,眼睛亮亮的抬起头来,带着笑意也看着你。
呐,你看。
他还是为你而来了,而你也依旧站在原地,就像从未分离一样。
——
“xxxx年2月14日
才第一天,我就开始后悔了。”